清華嘆了口氣，知道是打起來了，又見幾個人蜂擁往那家擠進去，有人叫起來：“有話好好說嘛，怎麽動起手來？看叫人笑話。”

原來這家是本地一暴發戶兒，家裏有兩個女兒，當家的一門心思想要個兒子，因著那會兒計劃生育正嚴，這家便把小女兒送到山裏親戚家養著，他們夫妻又生了一個，果然天遂人願是個男孩兒，如今這兒子也有十幾歲了。誰知收養小女兒那家忽然死了男人，他家女人熬不住也走了，屋裏只剩個七十多歲老頭兒和幾個孩子，眼看養不過來。清華村裏這家一合計，那主家婦人也覺想女兒得厲害，夫妻兩個便把小女兒接了回來。

那小女兒已滿十六，乍一回到她本家裏，眼瞅著父母是個生人，姐弟也是個生人，少女正值敏感多思的年紀，對她父母當年丟棄她的行為，就免不了一腔怨憤，因此她在家裏看人，總是一臉冰冷，有時惱了，那眼睛裏便毫不掩飾地透出幾分怨恨之意。她父母心中有愧，但已逝去的光陰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，現在女兒回到身邊，只有明裏暗裏對她格外上心，才能稍稍平覆心內的愧疚之意。

哪知這小女兒並不領情，回來多時，對她母親好歹還叫幾聲媽，對她父親就只有橫眉怒目、一臉寒霜，她父親開始還耐著性子盡力盤桓，吃過幾次冷臉，便惱羞成怒，對小女兒發了脾氣。小女兒看她父親氣急敗壞，一張臉越發冰山也似，有時還冷笑幾聲，似在嘲笑她父親裝腔作勢，那家男人氣得身子發軟，對外人只說這小女兒從小沒人教的，性子野了，長大了沒一點兒規矩。小女兒聽見了只是冷笑。

誰知她姐姐見如今突然多個妹妹出來，父母對她殺雞罵狗、百依千順，大小事兒沒有不聽從的，她心裏就不樂意，不說自己做姐姐的，應該心疼妹妹從小不在父母身邊好可憐的，對她反而左看也不順眼，右看也不順眼，恨不得立時趕她走了才好，因此兩姐妹不睦。

這也罷了，這大女兒有些鬼心眼兒，經常在她爸爸面前弄些小聰明，一邊把她爸爸哄著覺得她貼心，一邊又給她妹妹下針眼兒。加上她妹妹本來心中有氣，又是個寧折不彎、橫眉冷對的個性，這家男人很快就被老大給哄住了，滿心滿眼只覺小女兒死不懂事。只說父母好歹生了你出來，你就應該感恩戴德，才是做女兒的本分，就是那時把你送出去，也是為了這個家不絕戶而已，況父母已在盡力彌補，你個女兒家就該體察父母心意，順坡下驢、花好月圓的多好，你還怪個什麽勁兒？那會子一狠二狠把女娃子丟了餵狼的也不在少數，我們好歹留了你一條命了，現在還把你接回來，你還不知感恩，成天板個臉給誰看？漸漸著實厭惡小女兒。

這家主母看著小女兒一天天不招她爸爸待見，每天愁眉不展，背地裏悄悄勸道，傻女子喲，你跟你爸爸作對能有什麽好的？你就叫幾聲爸爸，說幾句好話兒，像你姐姐一樣哄得他天天眉開眼笑，將來你出門，他多給你陪點嫁妝不好？況他對你心中有愧，你只稍稍對他露個笑臉兒，他也高興你也高興，這多好的！

說了幾次，小女兒開始不聽，後來慢慢想明白了，臉上冰山終於一點點融化，雖則心裏還不願意，但也開始對她爸假以辭色，他爸果然喜笑顏開，一高興就給她買了個兩萬塊的相機。小女兒嘗到了甜頭兒，從此漸漸開竅，誰知大女兒見妹妹分了她的寵愛去了，心中十分不快，她便也加倍地在她爸面前現眼兒。小女兒見她姐姐如此，更加不甘人後，因此兩姐妹爭先恐後，把那家男人哄得樂不可支，常在外頭誇耀自家有福，兩個女兒比著賽的孝順自己。村裏人聽了都笑，說他果然有福，背地裏卻七嘴八舌，說姐妹倆都不是善茬兒，一個賽一個的猴兒精，果然是一家子，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！

這天早上，本來一家子高高興興開著車去市場裏逛逛來著，到一處賣領帶的地方，姐姐給她爸選了條帶花紋的，妹妹就說帶花紋的不好看，還是這條純色的好，兩個就爭起嘴來。開始夫妻兩個還臉上掛著笑看著，誰知那兩個不省事兒的，說著說著就抓臉扯頭發的在商場裏打起來，那夫妻兩個笑容漸漸凝固，楞了好一會子，才反應過來，一家抓著一個把姐妹倆分開。兩人看看周圍一堆人笑著看熱鬧，連忙把這兩個拖到車上，連說帶罵好一會兒，商場也不逛了，一家人又開著車回來，那兩個氣鼓鼓的，黑著臉誰也不理誰。夫妻兩個精疲力竭，只說回來過一下就好了，誰知到家裏兩個又幹起來，把家裏乒乒乓乓亂摔一氣。眼看周圍鄰居都圍上來了，夫妻兩個氣得倒卯兒，那家男人喝道：“都給我停下來！我數一二三，看哪個還動手？”

兩姐妹吃這一喝，看她爸頭發都豎起來了，便訕訕的停了手，各自扭著身子回房間去了。她媽媽眼淚都出來，幾個婦人便上前，江春花也在其中，一個個兒七嘴八舌地說：“孩子們小著呢，過兩天就好啦，哪家姐妹弟兄不打架呀，我家的比你這狠多了，一個個鼻青臉腫的，我是不管，叫他們自己疼去，誰也別來找我。你也別心煩，少操他們些心，孩子們長大就好了。”

那婦人看到江春花，便哭道：“哎，我是命不好，攤上這兩個祖宗兒，你看二娘家清華兩姐妹多好，讀書又好又聽話，和和氣氣的，從不叫父母操心。”

江春花忙說：“我家的氣人是另一種氣法兒，平時不言不語，說出一句話能把你噎死。”

一個女人便笑：“是了，人家是知識分子大教授嘞，罵人不帶臟字兒。”

幾個人哄堂大笑，那家子夫妻也撐不住笑起來，說：“孩子都是些討債鬼兒，生出來惹人厭，還不如當初一個個都淹死算嘞！”

一個說：“嗯，淹死？都淹死了，誰來給你養老送終？”

一個說：“可拉到吧，你看現在這樣兒，你還指望他給你養老送終？他不來啃你就不錯咯！”

一堆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了半天，清華藏在後邊聽著，偷偷笑了幾聲，怕被人發現的，連忙躡手躡腳地溜到別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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